忒不靠谱教友的精分脑洞和碎碎念
 

【舒昂党的诞生】La Rouërie的一些简略记号

Jules Ferry(1832-1893)声称公共教育的目的是:“将国内青年们放进同一个模具中压花, 像造币一样在他们身上刻下共和国的印记”(“de jeter toute la jeunesse dans le moule, de la frapper, comme une monnaie, à l'effigie de la république”)。因此毫不意外,时至今日,“Marquis de La Fayette”家喻户晓,“Marquis de la Rouërie”的名字则成为类似禁语的存在。

夏多布里昂(F-R de Chateaubriand)尚未出国加入流亡军之前,曾在布列塔尼见过La Rouërie。他们是老朋友。夏多布里昂去美国时,La Rouërie写信将他推荐给另一个老朋友华盛顿。

很多年后夏多布里昂会写下这样的形容:“作为拉法耶特和洛赞(比隆公爵)的同袍,罗什雅克兰的前导者,La Rouërie侯爵比他们更传神:他比第一个战斗的更多;像第二个一样曾从剧院中诱拐了一个女演员;本应该成为第三个的战友。他和一个美国少校穿行在布列塔尼的森林中,马鞍后坐着一只猴子。雷恩的学生们热爱他,因为他大胆的举止和自由主义的观点:他是十二个被关进巴士底的布列塔尼使者之一。他的身形举止都颇具风度,饱有气魄,面容迷人,酷似联盟(la Sainte Ligue)中年轻贵族们的肖像”。


La Rouërie有一个过于狂野不安的青年时代,他十七岁从布列塔尼来到巴黎的叔父家“完善教育”。年轻人无处安置的热情很快将他置身于各种话题的中心:向花卉师学习插花,在剧院里登台献舞,向所有风流的交际花求爱,数不清的公开或私下的决斗……种种轻浮事件的最严重后果是一次决斗中,La Rouërie重伤了国王的好友和堂亲Bourdon-Bousset,几乎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La Rouërie被家人送到日内瓦暂避风头。

美国独立战争开始后,几乎所有不安分的年轻欧洲贵族都被倾倒到新大陆。La Rouërie也启航渡海,意图洗刷他的动荡过往。他的英语流利,很快和华盛顿成为好友。在美国,La Rouërie被称为“阿曼上校”(Colonel Armand),因为除了华盛顿,他的多数美国战友不会念他的全名。La Rouërie自费组织起一支龙骑兵团,用他的激情和法语,英语以及“足够交流”的德语四处招揽兵员—— 似乎“多元文化”成为现代美国的标志之前,La Rouërie已经开始实践:他的部队中使用各种语言,士兵和军官来路不一,而La Rouërie几乎来者不拒。

这支奇怪的部队让美国军队中的德国军官纷纷侧目,抱怨无论军官多么出色,这支部队本身都难堪重用:军官全部是外国人,兵员主体是逃兵和一些三教九流的人员。但是阿曼上校知道怎么使用他的部队:最大化的利用机动性高、独立性强的特点,向敌人发起灵活凶狠的突击……这样的战斗方式多年后会在他的故乡重现……“阿曼的部队”活跃在各处战场,名下有九场战役,不时与拉法耶特并肩战斗,也是第一个进入约克镇的军官之一。离开美国时,La Rouërie获得美国军队的准将军衔。


但是美国独立战争结束后,法国国内的庆典中却没有La Rouërie的身影。因为他“第一个渡海,最后一个回国”:直到确保他的所有部下和士兵都得到妥善安置,La Rouërie才启航回国。等到他终于重返法国,国内的狂欢已经结束,人们的激情也已褪去,所有荣誉和职位都已经分发干净。不过至少他能洗脱年轻时的轻狂污名,国王也慷慨的原谅了他,为他在美国的表现颁发了圣路易十字。除此之外:“他从美国什么也没有带回来,除了辛辛那提十字,五万法郎的债款,一个战斗期间结交到的,叫做Chafner少校的朋友,以及他最好藏起来的过于笼统的平等观念”。(G. Lenotre)


“Chafner少校”其实叫做George Schaffner,一个兰开斯特染匠的儿子。他在法国叫做“George  Chafner”,因为法国人不会念他的名字,而他从来没有学会足够交流的法语。很难说他来法国的初衷是定居,但肯定是因为他的法国朋友——比起上下级,他们的关系更多是两个志趣相投的年轻人之间的直率友谊:一个不在乎对方的平凡出身,另一个不在乎对方的繁长姓氏和封号。


不久后La Rouërie的婚礼上,Chafner上校作为证婚人和伴郎出席:新郎是“侯爵”,富有新娘的漫长名号以“最可敬和最强大的”(Tres haute et très puissante)开头,婚宴上汇聚了布列塔尼老牌贵族……George Schaffner显得很自如,或许因为他几乎不会法语。某个认识他的法国夫人会说:“当人们不明白一个人时,总会自然而然的把他的意思往好处想”。也是这场婚礼上,George Schaffner邂逅了La Rouërie的美丽表妹Thérèse de Moëlien。

Thérèse de Moëlien之后会搬进表哥的庄园作管家,三个人经常一起骑行狩猎。不少人说Thérèse de Moëlien和她表哥关系暧昧,其实女孩的浪漫故事的对象是她表哥身边那个英俊的美国少校。似乎两人订了婚:Thérèse de Moëlien总是戴着George Schaffner的辛辛那提十字……直到她被戛然中止的生命终点。


La Rouërie是一个自由主义者。他是一个共济会成员,一个革命者和保王派。或者用更准确的词汇:改革者和保王派。1788年,国王和立法院的冲突中,La Rouërie和布列塔尼议院一样,站在立法院的一边:他是当年五月布列塔尼议院派往凡尔赛陈情的十二个代表之一。国王拒绝接见使者,一行人被关进巴士底狱(七月十四日!)。囚犯们被关押期间,所有费用都由布列塔尼地区议院承担。为表明态度,布列塔尼议院慷慨出资,务必确保囚犯们的牢狱生活舒适合意:囚犯们每天都能接受任何人的探视;其中一个使者的儿子住在巴黎,他被允许在父亲的牢里过夜;布列塔尼议院往监狱里送去二百多瓶红酒,狱吏们更对他们的囚犯有求必应,甚至为“愉悦布列塔尼的先生们”,往狱中搬进一座台球桌……!“革命摧毁了古老的监牢,很快又建造起其它二十座更坚固的,它们的狱吏们毫不在意囚犯的'愉悦'”。这场纠纷由立法院的胜利告终,回到雷恩的La Rouërie一行人受到如同英雄般的热情迎接。


1789年,三级会议成立之初,布列塔尼议院认为新的选举方式有违地区宪法,与中产阶级冲突激烈的贵族也不满第三级代表的人数太多,因此拒绝派送代表参与议会。试图以消极抵制表示抗议,装作布列塔尼仍然是一个独立的“城邦”……La Rouërie尽力游说议院的每一个贵族成员改变想法,他的努力毫无用处 ,只好“被迫回家去种白菜”。与此同时,布列塔尼的第三级代表们在巴黎格外活跃,组成“布列塔尼俱乐部”。也就是雅各宾俱乐部的前身。

八月4日废除封建制和阶级特权的法案毫无疑问来自“布列塔尼俱乐部”的推动 ,但布列塔尼的代表们对是否支持废除省份特权显得犹豫。最后他们屈服于公众意向,具体实行交由本省决断……布列塔尼议院断然拒绝。来自布列塔尼的抗议遇到的是三级会议主席comte de Mirabeau的威胁:“你们是布列塔尼人吗?这是法国人的命令!”

不过巴黎在得罪所有布列塔尼的贵族之前,已经得罪了所有农民:从革命中获益的新地主们并不比老领主更好,佃农们没有得到任何利益,甚至每况愈下。让这些积压的不满达到顶峰的则是1790年的宗教法案,而完成激发武装反叛的最后推动工作的是来自巴黎的特派员们……布列塔尼的“反革命联盟”由两个看似不可能共事的“阶级”构成:贵族和平民——值得注意的是,双方的关系并非依附而是“协作”,这在舒昂战争的后期更加明显……事实上,布列塔尼本身是一片“革命”和“进步”的地区,布列塔尼人只是不愿意“被革命”和“被进步”。


La Rouërie仍然身处风暴的中心。这个时期他仍然和华盛顿保持通信,La Rouërie在信中写道:“我最畏惧发生在这个国家的是两件事:乱政和暴政。每个人都自称是天才并且相信自己是立法者…”,他也抱怨“贵族们执着于特权,教士们如果多些勇气,少些私生子就能自吹自擂”,“……这不是您的国家获得自由的方式”。

La Rouërie决定自己解决。他决定成立一个组织,“l'Association Bretonne”由此诞生:“这个组织的目的是着重于,并使用最缓和的方式重建君主制,挽救省份和私人财产的权利,以及布列塔尼的尊严”。

La Rouërie的运作成果是惊人的。认为国王已经成为国民议会的傀儡,他转而寻求流亡亲王的支持,分别获得普罗旺斯伯爵和阿图瓦伯爵的授权。l'Association Bretonne的组织成员和据点遍布布列塔尼的每个地区,参与者来自各个阶层,形成一张缜密的庞大网络……同时很少见如此轻信的“阴谋分子”:一个长期潜伏在他身边,参与聆听了组织的所有“秘密”的“朋友”其实是个“双面间谍”,将自己知道的全部细节转述给丹顿。后者起初对法国是否能抵御同盟国的攻击信心不大,试图与La Rouërie沟通“合作”,确保即使战争失败,至少能维持君主立宪制保有“革命的果实”。直到瓦尔密之战的胜利……接下来的是叛徒的工作。(无论布列塔尼还是旺代的保王党,从来没有改掉轻信的顽疾!)

1793年初,l'Association Bretonne确定的起事日期前夕,La Rouërie感染肺炎,得知国王被处决的消息后病情加剧,于一月30日离世。得到消息后从伦敦赶回来的George Schaffner只来得及和医生一起把他秘密埋葬……叛徒则通知了地区的革命委员会,死者的尸骸被挖出并斩断了头颅。


随后的清算中二十七人被捕,“每个布列塔尼的老牌贵族家都失去了至少一个成员”,这些人被关上一座囚车送往巴黎受审。六月十七日的审判后,十五人被判处死刑,当日执行。包括Thérèse de Moëlien——审问中法官询问她,La Rouërie是否策划要烧掉三座镇子,并杀死所有居民。她笑了:“如果我表哥是那种人,他会有这么多朋友吗?”

这是布列塔尼丧失地方裁决权后的第一场大型审判和处决,打从头就是一场“演出”,向观众展示“一个不可分割的共和国”的力量。处决当日人山人海,街边的住户纷纷出售自家窗前位置最好的最好“看台”,还有人向“观众”销售饮品。拥挤的人群等待了三个小时,只为围观一场二十五分钟的“戏剧”……


当时George Schaffner已折返伦敦,因此免于被捕,但姓名被列上了通缉单。听闻巴黎的审判和处决,George Schaffner立即启程返回布列塔尼。

如果George Schaffner只是La Rouërie的“食客”,此时最明智的决定无非是留在英国,或返回美国。毕竟他的两个兄弟都在美国老家,生活稳定富足。但George Schaffner是不折不扣的“同谋”,他和La Rouërie共同策划了“l'Association Bretonne”——1793年一月底,路易十六世被处决三天后,George Schaffner从伦敦发出的一封信的结尾处写道:“作为一个美国公民,我将以我的剑和生命服务法国君主。任何一个都不会倒下”。

这样的宣言未免使人产生时空错乱感:“美国公民”和“法国君主”是什么样组合?……总之,George Schaffner返回布列塔尼后,他在历史记录中的痕迹就此中断。没有人能确定他之后的命运:是否他死在随后的某一场战斗中 ?还是被捕后成为“国家浴场”的受害者之一,消亡在卢瓦尔河的波浪下?……但布列塔尼的森林会记得,三个朋友和一只猴子在繁密的树木间结伴骑行的画面……


像George Schaffner一样的“漏网之鱼”还有很多,因为“罗列出这个组织中的所有人员相当于数遍整个布列塔尼”——La Rouërie不复存在,但是布列塔尼已经开始燃烧。

1792年的五旬节,五月27日,La Rouërie曾召集l'Association Bretonne的所有军官前来聚会。就像他在美国组织的“阿蒙的部队”一样,当天在座人物的身份和境况同样千差万别:巴黎亲王塔尔蒙,私盐贩子若望 舒昂(Jean Chouan),自耕农Pierre Guillemot,退役海军军官布奥迪(du Boishardy),美国老兵George Schaffner……老成稳重的索尔斯(Comte de Silz),年轻无畏的泰坦尼亚克(Chevalier de Tinténiac),还只能算是孩子的布瓦济(du Boisguy)和de Pontbriand……这些此时尚不为人知的名字几乎能讲述整个舒昂战争的历史。

La Rouërie向他们叙述了组织的目标和要旨,乘着激荡的情绪,他要求在座的每个人都许下庄重誓言,致力于这一目标到至死方休。

“……当然这时没有人预见到,他们许下的誓言将会把他们与长年累月的苦工相捆绑,他们将经历最严酷的匮乏,无数个不眠之夜和无栖之冬,无休止的悲惨,藏身密林之中,像野兽般被追捕……这天在座的多少人将倒在荒郊野外,此时相聚的多少人将在死亡中重逢?舒昂党诞生了,伴随着英雄气概和长久的绝望,以及不为人知的灾厄——同样也伴随着恢弘气节,因为没有一个人打破他们当晚发下的由首领的一时激情造出的誓言。这是一个拿破仑永远没能击败的力量:二十五年后依然能发现他们的踪迹,风霜满面几乎不能辨认,仍不知疲倦的带领他们的小队伍活跃在省内”。(G. Lenotre)

……

今天富热尔初级法院前的广场上有一座La Rouërie的铜像。1942年,这座雕像曾被德军溶掉。1993年,布列塔尼地区议会连同地方市政聘请了本地雕塑师Jean Fréour,将这尊雕像重新铸造落座。

基座上的铜牌标志除了法语还有英语,因为重建雕像的资金一多半来自一个美国基金会,希望看到他们的“阿曼上校”在他的家乡得到应有的荣耀:

“Armand Tuffin marquis de La Rouërie,

美国独立战争的英雄,

布列塔尼定义的维护者,

布列塔尼联会的创立者,

1751-1793”

Armand Tuffin marquis de La Rouërie,
Héros de la Guerre d'Indépendance
des Etats-Unis d'Amérique
Défenseur de l'Identité bretonne
Fondateur de l'Association Bretonne
1751-1793)


很遗憾今年不可能完成La Rouërie的部分,因为还有很多书目需要查对,以及一些地方需要去探访。挖冻土层冷坟纯粹是个人的业余爱好,每次开挖的时间跨度会很长……可是我太爱大西部了,所有美好的人物就像散落各处的珍珠,等待挖掘和收集:“Gloria enim Dei vivens homo, vita autem hominis visio Dei” (圣依勒內)。

发现和讲述他们都令人心情愉快,希望不经意路过的朋友也心情愉快。


*G. Lenotre的笔记不准确,这里只是摘录一些评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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