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不靠谱教友的精分脑洞和碎碎念
 

友情的故事:卡帕多西亚教父(下)

但是你,那神圣纯净的心灵,或许会从高处俯望我

与额我略分离五年后,巴西略在这个世界上的旅程终于抵达终点。他是彻底被熬垮的:除了处理本地教务,与亚略派和嫉恨他的对手角力较量;他还在教区内四出旅行访问,周济穷困,同时不忘照顾在Pontus的修院兄弟,并著书写作参与神学争论。

巴西略过世时不到五十岁,是天主的怜悯缩短了他在此世的苦难。而在诸多磨难中,“失去额我略也许是最惨痛的一件”。纽曼枢机这样写道。

很难说他离世时心中充满平安,毕竟放眼望去,当时的情况几乎令人绝望:君士坦丁堡三十年来一直被亚略派控制;西罗马皇帝瓦伦提尼安一世(Valentinian)死后,亚略派在拉丁教会卷土重来;卡帕多尼亚境内,Anthimus公开以他为敌针锋相对;同时教会内又出现亚波利纳留派(Apollinaris)的基督论异说;至于“基督徒名称之始”的安提约,则分裂成了五个独立的教会;而尼西亚信经的维护者中,“教会的柱石”,“一人对抗世界”的亚大纳削早已过世;他的兄弟,尼撒的额我略被公开谴责后流放。此外,巴西略在世时一直试图促成东西教会修合,联合维护正统教义。然而罗马并不热心,他们不仅怀疑他的诚意,甚至怀疑他秉持异端信条,期间多亏亚大纳削屡次为他辩护。至于教会之外,去年罗马皇帝瓦伦斯在对抗入侵的蛮族时战死,哥特人正聚在帝国边境蠢蠢欲动。
巴西略的遗句是“我托魂于尔手”(圣咏31.5),这似乎也是他当时唯一能做的。如果他回顾往事,或许会觉得自己就像是神话中的西枢福斯:他竭尽心力试图把一块巨石推上山坡,然而每次即将到达终点时,总会被一种不可抗拒的强大力量再推下去。于是他只好一次次的重新来过,周而复始,来回反复——他的所作所为有什么意义吗?——为此他甚至牺牲了他在此世的最大慰藉:他的另一半灵魂被他自己生生切开,留下一个鲜血淋漓,在此世无法愈合的伤口——这些究竟是否值得?

当然,巴西略在世时不可能知道,后世将称他为“伟大的圣巴西略”。拉丁和东方教会都尊他为教父:他是圣神论的奠基人,东方修道主义的开创者,卡帕多西亞三教父之首。在他亲自修正编订,沿用至今的拜占庭礼仪中,他被称为“教会的辉煌”。

不过为什么他需要知道呢?他的结局又有什么不圆满的呢?至少,额我略在他死后以另一种形式与他和好如初。

巴西勒过世后,额我略为昔日好友写了十二首挽歌。但当巴西略临终时,额我略却因为重病卧床无法赶到他身边,之后也没能参加他的葬礼。然而留给额我略的哀悼的时间并不多。同年,亲尼西亚派的狄奧多西一世(Theodosius I)成为东罗马帝国皇帝。就在巴西略过世三个星期后,三十多年来一直处于亚略派阴影下的君士坦丁堡教会向额我略发出邀请。很大程度上因为巴西略在世时的举荐,当地的正统派教友请他前来成为他们的领袖,主持大局。经过反复斟酌思量,额我略接受了这个邀请。

尽管顽固强硬的亚大纳削和巴西略都已经离世,亚略派很快发现,他们面前又出现了一个棘手的对手。来到君士坦丁堡的额我略已经不是曾经的额我略了——那个温柔的额我略,和善的额我略,敏感内向的额我略——对任何争执都避之不及,更希望作为一个学者或隐士,藏在书阁中度过一生的额我略——这一次他站到了最前线,套上故友遗下的辕犁,继续翻垦脚下坚硬干涸的土地。对于他在君士坦丁堡的活动,纽曼枢机这样形容:“就好像巴西略的灵魂附到了他的朋友身上”。

额我略在君士坦丁堡面对的并非局限于学院讲台或文字中的理性辩论。这是座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大都市,似乎人人都痴狂于深奥的话题,好像每个人都有些值得发表的“观点”——尼撒的额我略在论著中这样形容:“全城大街小巷无不谈论这些问题:布商、银舖、杂货店皆如此。要是你问银舖钱币兑换行情,他会给你讲论一套圣子是不是圣父所生的道理;如果你问麵包店老闆麵包的品质和价钱,他会给你说圣父比圣子大,圣子从属于圣父;假使你问温泉浴室的人澡堂准备好了吗?他会回答说:圣子是从虚无中诞生的。我真不知道把这种坏现象称作疯狂或忿怒”——多数时候,道理和逻辑在这些“辩论”中并不重要。如果他们确实对作为人文学基础三艺(Trivium )的“逻辑”有任何概念的话——在这里,言语和文字的冲突很快失控,演变成阴谋和暴力:某次额我略主持洗礼时,一群亚略派修士和受到煽动的妇女们冲进礼堂,他们打伤了额我略,还杀了一个主教;侥幸逃出的额我略正卧床养病,他预谋已久的“朋友”,Maximus由一伙埃及主教趁夜祝为正统派主教,试图取代他的位置。还有一些正统派教友受到鼓动,对他的立场产生怀疑,认为他宣讲圣神与父子同质是“三神论”。

好在额我略有皇帝狄奧多西一世的支持,他拒绝认可Maximus的主教位,只承认额我略为君士坦丁堡主教。 380年,君士坦丁堡的亚略派主教被驱逐,额我略正式被祝为主教。381年五月,筹划已久的狄奧多西一世在君士坦丁堡召开公会议,试图解决教会内部的争端。这次公会议再次确认了尼西亚信经的权威,但压倒性数目的半亚略派主教们仍拒绝签订承认正统教义的文告。无论是额我略精妙严密的陈词,还是其它正统派主教的辩论都没有用——只有在七十年后的迦克墩公会议上,有关圣三论和基督论的争端才被彻底解决。

除了教义问题,这次公会对额我略个人而言更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他和巴西略共同的朋友,会议的首任主持者Meletius在公会召开前夕离世。接着与会者在地方主教人选上争论不休,一些东方主教甚至拒绝承认额我略的君士坦丁堡主教之位,指控他的主教职非法——巴西略当年将他祝圣为Sasima主教只是一步棋,但根据法典仍然有效。一个有效的教区主教不能转到或同时领另一个教区——对会议上无休止的争吵和逐渐激烈的人身攻击不胜其烦,额我略提前离开会议场地,并直接搬出了主教府。君士坦丁堡的险恶生活让他本来就脆弱的健康状况急剧恶化,现在的额我略满身伤病,疲惫不堪。最不想面对的就是卷入新一波的明争暗斗。当额我略再次出现在会议现场时,他正式辞去了君士坦丁堡主教座。或许有人惋惜,但肯定也有不少暗地拍手庆贺的

当年他因为巴西略来到君士坦丁堡,现在他同样因为巴西略离开了这座城市。在这个世界上,对额我略影响最大的除了他父亲就是巴西略。前者不顾他的反对将他圣为神父,把他推上了天主的祭坛;后者半强迫的把他晋为主教,将他拉到教会纷争的最前沿。从后来的发展可以看出,额我略确实是那种适合,并应当成为神父和主教的人。最后似乎连他本人也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年后,已经离开君士坦丁堡的额我略重返该撒利亚,他应邀在这里的教堂中布道。这是他曾无比熟悉的地方。簇拥在祭台周围的每一朵烛光中都闪烁着他们年轻的热情,香炉摇动时的每一声铜铃碎响都诉说着他们往日的爱恋。甜蜜的乳香拌入辛辣的没药,一种奇妙浓烈的味道顿时充满整座礼堂。当高远平缓的吟唱响起时,蕴含其中的欢乐与伤痛也随着曲调缭绕盘旋,徐徐上升。一直上升到贴满金色磁片的拱顶,一直上升到彩色碎片拼绘出的诸多圣人形象面前。并在他们的注视下,一直上升到人的眼目不能企及的地方。

额我略站在巴西略曾经站过的祭台前,身后是敞开的圣所,所有无形的奥秘在地上的有形居所。他知道,他的另一半灵魂也在其中,正静静注视着他。

 “……这些是我献给你的礼物,巴西略”,在布道结尾,额我略这样说:“出自这对你而言曾最甘甜的唇舌的絮语。”

那是个朋友和敌人都不太确定的年代,但总算有一件是可以确定的:在他将要到达的地方,他的朋友正等着他。虽然上岸时会略显狼狈,难免被对方调笑几句。就像少年时他并不顺利的雅典之旅。

 “——但是你,那神圣纯净的心灵,或许会从高处俯望我……当我从这里离开时,或许你会接受我进入你的圣所。“

390年,纳齐盎的额我略结束了在此世的流亡。巴西略的弟弟,他的多年好友,尼撒的额我略为他的葬礼书写了悼文。那两股从卡帕多西亚高原上涌出的溪流,终于在浩瀚海洋的温柔环抱中汇合为一。而那些曾经看上去似乎难以忍耐,望不到尽头的痛苦和挣扎,消沉和伤恸,被温凉的火焰焚烧后,转化为一种宁静,愉快,明亮,辉煌的存在。

拉丁教会将巴西略和额我略的瞻礼定在同一天,一月二日。两人的名字自此紧密相连,无法分离。

十年后,西哥特人攻入罗马,西罗马帝国从此一蹶不振。逐渐死亡的帝国的庞大躯体转化为肥沃的养料,曾经的蛮族成为基督教文化的发扬和繁荣者。

“一代过去,一代又来,大地仍常存在”(训道书1.4)。也许直到今天,当“天赋人权”成为一个被广泛接受的口号时,才会有人意识到,那个遥远的时代中发生的教义争执并非荒诞的闹剧,或一些脚不着地的学究们的文字游戏。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辩论中隐藏着一把理解西方人类学关键的钥匙:在某种层面上,早期的基督论争端可以算是对古典哲学中什么是“人”和“人的”的探讨延续。那些基督徒们在对手压倒性的优势面前寸步不让,不惜代价的维护的是人性的高贵:子格的天主圣言必须是与父格“同性同体”的“真人真天主”-—不是“仅次于”,也不是“肖似”,而是“是”——通过道成肉身,神性得以成为人性最稳固的保证和根基。也许很多当代人会感到吃惊:基督徒们从古至今,都坚定的认为人类不是动物。

这个古怪的宗教信条衍生出的观念摧毁过很多曾经伟大的帝国,可能未来还会毁掉更多。“往昔所有,将会再有;昔日所行,将会再行;太阳之下决无新事”(训道书1.9)。不过帝国兴亡时代荣衰并不是此世教会(Ecclesia militans)的见证内容。她记录在那卷将在历史终点展开的生命之书上的,是一个个人的名字:他们曾经爱过,现在仍然爱着,并永远深爱彼此。


+该撒利亚的圣巴西略,纳齐盎的圣额我略,尼撒的圣额我略,为我等祈+


FIN


*认识两个不同会省的修士,一个会名巴西略,一个会名额我略(不过不是纳齐盎)。每年瞻礼都在群里活人秀,互相调戏各种发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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